第六十四章 非我本愿

    今天的天气格外地好，在我看来，天空比之秋日更蓝更远。然而像这样一个日子，我却只愿独自在安澜殿下棋——收拾那已摆放很久的残局。我的对面不曾坐过人，因为没有人可以与我并肩合作，也没有人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对手。

    一直都是如此孤独。

    二十年前我降生在一个雪夜。我当然不会记起那是怎样的场景，但是会在每一年的冬季下雪时想象。十岁之前，我觉得自己是天神借着雪从天上抛下来的神之子。十六岁之后，发现那一直都是幻想。我企图将自己裹在雪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后来发现雪下掩埋的实际上是最肮脏的东西。我是主动从中脱离出来的，既为远离雪下的东西也是因为必须面对的责任。我是熙诺朝的王，这一点早就注定了。我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和我一起承担责任，只能踽踽独行。

    母后在十二年前去世了，我流了一连串的眼泪。然眼泪过后又留下了什么呢？每天早晨在御花园习武，下午学习所谓的治国知识，还要接受父王的个人心得。和母后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回忆起来，没有什么能值得我想起的。

    十六岁去了陌渊，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释之岚、嘲墨和商栩还有江城子师父都成了我的朋友。我们凭着年轻做过一切调皮捣蛋的事情，释之岚那个家伙总是摆出大师兄的样子教育我们，然后一脸羡慕地看我们玩得乱七八糟。我们全部知道自己的肩上有什么，释之岚一定会成为下一任慕主，带领整个南庾寻慕。那时候觉得做一个慕主比作王更威风、更自由。嘲墨和商栩那么出色，翊领的位置一定少不了。果然，这些猜测都成了事实。

    可是，那又有什么呢？尽管有重任，我们还是开心地度过每一天。这几个人是我目前的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半年多前，父王躺在床上去世的时候，我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王。我知道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夜谲叛乱既是真又是假。父王察觉到了夜谲的不安分，就在那个关键时刻，夜谲马上要集合兵力反叛的时刻，父王召他入宫，吩咐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假装叛乱与熙诺朝为敌，以抢夺王位借口离开熙诺朝，找一个地点隐藏起来。叛乱一定会失败，同时一定故意放夜谲走。熙诺朝会和南庾寻慕联手，假装攻击夜谲，实际上趁寻慕没有防备时一举消灭存在了几百年的南庾寻慕。

    这在当时是个绝妙的计策。一方面，夜谲确实有叛乱之心，在他真正实现之前，父王直接告诉他假装叛乱，这样就保住了王位。另一方面，消灭南庾寻慕确实是父王要做到的。当时夜谲的武功还没有这么强，在他独处王宫的时候只能听任父王处置。夜谲答应了父王，父王便在夜谲的身上刻下了一个砭骨拓印。

    是的，砭骨拓印只有熙诺朝的历代王才知道如何使用。父王将如何把砭骨拓印刻在人身上的办法告诉了夜谲，却没有把解除办法告诉他。这样，夜谲便能受到我们的控制。夜谲被故意放走后便逃到了临介谷。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父王报告消息。

    一年前，神珠月在父王的手里，那时还没有奚若盒。为了让夜谲实力变得更强一些，父王将月交给了夜谲。夜谲利用月培养了大批的沉魈。他把月的力量注入到了沉魈的体内，沉魈的额头因此出现了一个火焰状绿色印记。完成这件事后，父王便将月还给了江城子，他不过是将月暂时借过来而已。

    没想到，父王竟会在半年前因病去世。他告诉了我砭骨拓印的使用方法，让我控制住夜谲，并一定要趁机消灭南庾寻慕，因为他们的实力威胁到了统治。

    让我去消灭仅有的几个朋友？我不情愿，但是我是王。只要一静下来，这个念头就困扰着我。恐怕我是历史上最优柔寡断的一任王吧。

    于是，我做了很多矛盾的事情。为什么夜谲没有直接利用砭骨拓印杀死夕决？为什么释之岚等人在逃往清沂村途中会有一次对陌渊弟子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伤害的袭击？我只是想通过一点点的努力来……来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

    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迟暮村事件、洛言山事件都是虚假的。这一切好像都是个笑话。而昨天，等待已久的那场战斗终于打响了。

    我确实是尽全力去做的。不能在夜谲面前表现出脆弱。最后，释之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商栩、嘲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那个最近比较出名的弟子苏落然应该是不会醒过来了。南庾寻慕的损失已经很大。最优秀的弟子已所剩无几，寻慕庄的根本不足畏惧。只要再派兵袭击清沂村就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我想看到的吗？我知道，如果不是有砭骨拓印夜谲早就不受我控制了。他的实力比我强，怎么会甘心现在这种状况，更何况一年前他确有争夺王位之心。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

    非我本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