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潜进去时惊动了那些灰尘，厚重的底色扬起一圈圈的浮烟，扩散开去。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潜水，那是一种与平时拍摄截然不同的视角，末日废墟般的景色在朦胧月光下若隐若现，在黑暗中延伸开去，仿佛一个神秘幽远的异世界。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自己想要拍摄的主题，不经思考、宛若身体自己的本能般潜游到船舱中的某个方位，取出相机，微调了一下角度，开启了拍摄模式，

    柔和的月光在水波倒影中蜿蜿蜒蜒，恍若梦中的一抹紫水晶流淌进这个深黑静谧的世界。

    她纤细的身子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记录着月光是如何照拂进这被众生遗忘的角落，在倾塌的桌椅与尘埃间秘密地游戏。

    陆时锋与那名潜水教练就在船舱外。

    船舱太小，没法进去第二个人，否则会影响拍摄效果。

    两个男人小心地找了个相机拍不到的角度，守护着拍摄中的苏星羽。

    月光轻柔地洒下来，从沉船的方位抬头望去，仿佛从深渊仰望天堂。

    苏星羽忘我地工作着，穿着潜水服悬停在船舱一角，竭尽全力不去惊动水波一分一毫。这里的光线太幽暗，就如同陆地上的许多夜景似的，必须经过长时间的曝光才能达到理想效果。陆地上那些拍摄星空的摄影师，很多都是调了慢门整宿整宿地给予曝光，而水下的曝光更困难，如果此时苏星羽手上拿的是一台传统相机，恐怕就算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也未必能拍到理想的月光。

    只有这款脱胎于“锋羽”的新型相机能做到，惊人的技术革新大幅度缩短了拍摄所需的曝光时间，苏星羽计算了下，这次拍月光有一小时足够。

    而他们带的氧气，足够支撑四小时，完全没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手上的相机忠实地记录着一点一滴的场景。

    好不容易，一小时结束，而相机的曝光时间也足够长，完成了她想要的画面。

    苏星羽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一尾人鱼般优雅地游动起来，关闭自己的相机，背到身上。

    就在这时，夜空中有一片乌云飘过，遮蔽了月光。

    四下里一下子变得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光亮。

    苏星羽才刚刚游出船舱，恍然间一个转身，失去了方向。

    上下左右前后。

    所有的地方都是同样的黑暗。

    无边无际，甚至在湖水的浮力作用下，就连重力都感觉不到。

    她恍惚了几秒钟，在下水之前她曾听自己的潜水教练说过关于空间迷向的事——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很容易发生在潜水员和飞行员之中的现象，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被同样没有边际的黑暗包围时，人是很容易迷失空间感和方向感的。

    不分上下，不辨左右。

    这就是所谓的空间迷向。

    她连忙镇定心神，知道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在这么大的湖里如果真的受困于空间迷向，那么，别说四小时了，就是四十小时的氧气装备也根本就不够用的。她摸索着去找自己的手电筒，想着，只要打开手电，看见沉船，再以沉船为参照物就能够辨认方位了。

    还好她是处在一片有沉船的水域，不会像夜晚的飞行员情况那么极端——如果是在夜晚的海洋上飞行，那才是真的四面八方都是空寂的黑暗。

    还没等她摸到自己的手电筒，不远处，已经有一道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在她进入船舱拍摄时，为了不影响她，陆时锋和那个潜水教练都是把自己的手电筒关闭的。

    此时，苏星羽猜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打亮了手电筒，不禁心里微安。

    她找出自己的手电筒，打开。防水灯在幽深的黑暗中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光芒，与黑暗深处的那点光芒相互辉映。

    她朝着那点光芒发出的方向游去，同时心里有些不解，怎么只有一点光芒？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下水，此时应该有三个手电光才对。

    可是，此时此刻没什么时间让她犹豫了。

    她潜游的速度不快，可姿势很标准，还是慢慢地接近了那个光芒。

    月光一直被乌云遮蔽，没有出现。

    苏星羽游了不知道有几分钟，感觉那道光芒还飘飘忽忽地在远方，而她离沉船也渐渐地远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着慌。

    她停止了游动，悬停在水中想，到底要不要去追寻那点光？

    她不动，那道光却动了，一点点地朝她的方向接近。苏星羽望着那道光，心里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环境太陌生太黑暗让她害怕，也许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她忽然起了一点点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