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三：周璇·香港

    1946年8月。

    在麒麟影业公司派来接驾的小弟的拥簇下，周璇和助理秦小姐漫步在香港街头，打量着这座略显陌生的城市。

    出道以来，周璇只来过两次香港，都是谈好的商业演出，在高官巨富的派对唱几首歌，第二天就坐船离去，对香港没有太深的印象。

    接拍香港公司的电影，是秦助理劝说了两个月才勉强成行的。果党接收上海不到一年，就将上海的工商文娱界收割得一片萧瑟。通胀恶化，电影业被反复薅羊毛，已没有几家公司还能拿出流动资金筹拍新片。作为一线影星兼一线歌星，老是不出片对星途不利，不如来香港这边试试水。秦助理劝说的第二个理由，是让周璇离开上海散散心。唐华消失的这四个月，周璇一直郁郁寡欢，只要人在上海，她可能就始终摆脱不了过去。

    现在看周璇一路无话，但好奇地打量周遭的街景，秦助理心想这次来香港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游击队之歌》的作者贺绿汀，曾这样回忆与他打过交道的周璇：“性情温和，性格内向，行动举止和待人接物都比较稳重。很单纯，很天真，很朴素，是一个本分人……在1940年代，能做到她那样洁身自爱，出污泥而不染，是很不容易的。”

    “周小姐，你看，这儿摆着你的唱片！”秦助理指着街边的一家唱片店。

    印着周璇大幅照片的唱片盒摆在商店进门第一个柜台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写着：

    “追梦人——天后周璇新作（国语，三首）”

    周璇走近柜台，拿起自己的唱片专辑。最大容量18分钟的单面唱片，只收录3首曲子：《追梦人》、《亲爱的小孩》、《俩俩相忘》。

    1944年，李香兰演唱的《夜来香》神曲上市，在上海滩大热。周璇44和45年都没有拿到什么好歌，一时间坊间都开始有人传闻李香兰已压过金嗓子周璇，成为上海歌坛一姐……到1946年，唐华为周璇编写的三首歌从天而降，又轻松将李香兰踩了下去，而且甩开后者好几条街。就歌手而言，李香兰和周璇都是这个时代的顶流，她们谁压倒谁，谁能出爆款，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歌曲本身的质量。

    一副大墨镜遮脸的周璇翻看货架上自己的唱片，嘴角微微上扬。然而当她稍微转过头看，脸上的微笑就凝固了。

    秦助理顺着周璇看的方向，看到了店内的另一个柜台，最显然的位置摆着的唱片是：

    “孤独浪子?天后心之所仪?周璇伉俪?才子唐华?自编自唱”

    “《大约在冬季》（国语）”

    “《忘了你忘了我》（粤语）”

    “《谁明浪子心》（粤语）”

    ……

    “周小姐，您好，您好，”麒麟影业公司的经理亲自迎接周璇，躬身握手，言谈表情满含卑微与谄媚，又带有些畏惧。

    “王经理您好。”

    “周小姐，是这样的，鄙公司上个月经历了一次并购，董事会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只对公司的唯一投资人宋老板负责，”双方坐定后，王经理说道，“宋老板要求，电影用新的剧本，之前邮寄给您的《各有千秋》剧本就作废了。另外，宋老板想请您为新电影唱主题曲和插曲。”

    “王经理，”坐在周璇旁边的秦助理小声地提醒道，“周小姐现在不愿意开唱新歌。实际上……周小姐只唱唐华的歌。”

    “是是是，”王经理同样用恭敬的语气对秦助理说道，“之前我听您说过。只是我们老板说，想请周小姐先看看曲谱，再做决定。所以劳烦您和周小姐……”

    王经理双手递过来一个信封，封口还用火漆打了封记。周璇疑惑地接过信封，出于礼貌还是打开了它。

    打开看到的第一张纸，是歌词和曲谱。

    《千千阙歌》（粤语演唱）

    不但有曲谱和歌词，还密密麻麻地写上了乐器、编曲、变调与节奏提示、咬字、音强变化提示、唱歌情绪建议……把曲谱写成这样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翻开第二张纸，是一封短信，或者说是留言。

    璇：

    在这里我要说声对不起，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反省我的自私与怯懦。

    之前，为防止你离我而去的打击落在自己身上，我选择先离你而去。这种行为看似潇洒实则可笑又愚蠢，希望我现在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璇，无论与你相隔多远、分别多少年，我爱你。现在、将来都爱你。

    我无法要求你做什么，但我会一直在远方想着你。

    （又：影片在香港拍摄，主要放映地也以港粤为主，因此插曲我用粤语填了词。叶姨是广东人，你的粤语也讲得不错，请大胆试一试。）